在追寻中超越自我——谈柳竞的绘画创作

观柳竞的绘画给人这样的印象:以毛笔、水墨、色彩和宣纸为主要媒介,架构或雄奥、或湿润的山水,经营或生动、或轻盈的花鸟。花鸟设色,兼工带写,格趣清雅;水墨则意笔书写,极富文人意趣。至于山水,形式更为完备,除水墨之外,亦有浅绛和金碧青绿。整体而言,他的绘画形式多样,画面典雅并给人生机勃勃之感。

柳竞 《可以横绝峨眉巅》160cmx128cm,2022年

典雅的风格,与柳竞从小接受到的训练不无关系,同时,也离不开他对传统的反思。宋元以降,丹青重彩传统的逐渐丧失以及少数文人的短视,以至于今天很多人将中国画与文人水墨画混淆不清;而实质上,中国绘画在水墨传统之外,还有一个灿烂辉煌的丹青重彩传统。这一丹青重彩传统,即张大千一再提及并推崇的“画家之画”的传统。近十年来柳竞在早已驾轻就熟的水墨之外,也进行着青绿山水的探索与创作,精研隋唐以来丹青重彩传统,从古典壁画中不断汲取营养,不断地表现他“非色彩不能表达某一瞬间的直觉感受”。当然,情绪与感觉的抒发离不开写形。他在学习前人经典的同时,对西方素描也下了大量功夫。如此,柳竞的绘画便体现出这样的特点:在中国传统绘画的气质熏染之下,又因其造型功夫的扎实,所造物象,形态生动,绝非“逸笔草草” 的文人墨戏。

柳竞 《蜀山晨㬢》160cmx128cm,2022年

然而,这种绘画却容易招致批评,认为这不过是对传统的亦步亦趋,是既无创新也无生命力的模仿。这种质疑是站不住脚的。创新,从来并非仅指在绘画技法、表现主题的不断翻新,更多的是指艺术家追求传统中国绘画精神的过程中,不断超越自我并表现出他独有的生命特质。当然,这不是在为柳竞的绘画辩驳,也不是为中国画饱受诟病的程式化传统开脱;恰恰相反,这是在要求后来者必须要将自己的生命特质渗透到传统的笔墨精神之中,进而寻求在绘画和自我方面的突破,而这正好与柳竞最初的绘画启蒙多有暗合。即“习画,妙在心手合一,手下功夫不必说,内心感受的积累,才是最最重要的。”

柳竞 《石棉山中》128cmx128cm,2022年

纵观柳竞的绘画,可见其独特的生命体验。十七岁时,他在川藏线上搭乘一辆从成都出发运木材的卡车,一路漫游,最远到达了甘孜州雀儿山下的马尼干戈。虽一路艰苦跋涉,但风景奇绝,这是从小生长在成都平原的他从未有过的视觉与生命体验。这种新鲜的体验令他迫不及待地在速写本上描绘着目之所及,心之所感,画下了数以百计的藏地写生。那次经历除了让他兴奋,也让他对孤独、恐惧、时间以及审美的快感有了直观的感受。高山峻岭与峡谷深壑带给他的生命感悟,绝非画室中静观和临摹五代两宋的山水画所能比拟的。夜幕低垂,汽车在蜿蜒的山道上缓慢爬行,从二郎山上望下去,只见车灯闪烁,链接成一条长长的带子,像天灯,似鼓点,照亮和撞击着他年轻稚嫩的生命。时间便以如此生动的形式使少年感受到了天地博大的恐惧,也给他以温暖的想象;孤独的生命在漫长过程中,经历高山险路,既令人惧怕、刺激,又令人愉悦和振奋。后来,柳竞又因特殊机缘,在康巴藏地有着短暂的生活经历,在近两年的时间,他有了更加深入的体悟。有一次,在晚上十点,他乘坐的大巴车在离姑咱二十里外的瓦斯沟抛锚,此时此地,皓月当空,没有风,山上的灌木丛隐隐可见,四周寂静无声,高大峻伟的山岭和咆哮不歇的大渡河,让柳竞在这个荒僻的山沟,感到了某种恐惧。慢慢地他开始放松下来,开始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悟,那是自然发出的神秘信息:幽微、深沉、浑厚、静穆。猛地他想起了石涛的话语:“墨海中立定精神,混沌中放出光明”,石涛话语太像这深夜的山沟。就此,他完成了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六尺山水画轴《夕阳山外山》。一片片的墨色,层层积染,让光与风穿行其间,似洪荒,又似风和日丽。在四川省美术馆展出时,川内许多名家极赏识,以为柳竞少年老笔,气魄雄强,年纪轻轻却通过地道的笔墨功夫,传达出了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

柳竞 《蜀江云起》128cmx128cm,2022年

后来,柳竞或许希望从题材上获得突破,曾经有过一个短暂的人物画创作经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属大幅水墨人物画《阳光下》,在省内高校教师联展上获得过不少肯定。不过他很快调整了绘画方向,原因有二:其一是他认为这种绘画是对边缘群体的“精英式”“猎奇”而非“生活过”的真实体验,艺术家的人道主义关怀难逃“消费”底层的嫌疑;另一方面,在甘孜的两年生活,使他不断思考为什么藏民族在天寒地冻的自然环境下,却创造出如此繁复、精致而又极富精神意涵的藏传绘画?后来,他终于有所悟。即对于生活在康巴地区和身处内地的人来说,这是两个不同的生命群体,其精神世界完全不同。藏民们的生活有着庄严、静穆的宗教感。他们超越物质的精神追求促使柳竞开始追问庸常生活中“我”的生命的意义,于是他重新返回山水。这时的绘画,显然已经超越了之前的崇高体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的自由心境。当他深感内心清澈,身体好似与水融为一体时,色彩也自然而然地带入到画面。他说:“现实的苦难,应隐于作品的后面,艺术更多的应该带给人生的希望。”所以,高峻宏伟的山岭不再是令人恐惧的神秘力量,而是一种“山”与“我”合一的生命状态,高华的山水实则是“我”身体自由体验与澄澈心灵的投射。《蜀山高峻》《峨岭朝晖》《春山雪晴》《万壑松云》等一系列作品,均以挺拔的山体作为画面的主体,云雾横断,树木点缀其间;设色净妍,堂皇高华之感油然而生。

柳竞 《蜀山雪霁》128cmx128cm,2022年

随着心性的打开,柳竞的绘画则不再囿于既定的表现形式,也不再拘泥于水墨还是设色,无形中将柳竞对生命的思考推向另一个维度,即生命的意义在于认真度过。这表现在

两个方面,对时间的珍惜和对生命的珍爱。在有限的一生中,如何争取更多的自由支配时间?他深知艺术的本质是指向精神的自由创造,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讲,没有什么比获得身心自由更重要的了。他锤炼技法、砥砺品格、丰富阅历、涵养胸襟,不困于一隅,让眼、身、心接受自然的陶养,在生命活动中共振与展开。行旅中,他大量画下的速写将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时间勾连起来:那一根根线条,不仅是他过去对绘画钻研与技法锤炼的心得,更是当下心手合一的迹化。相比花费更多时间创作的大幅作品,这些行旅速写断裂而不连续,但是当它们被一一检览时,生命之光便以“平面的形状”在眼前延展。认真度过的时间最终以线性的和平面的形式得以最大程度地展开。2019年游历台湾,他在行旅中的速写便是最好的诠释。对生命的敬畏让他对路边、深谷、乱石瓦砾之中的草木愈加珍爱,这些绽放的生命从前没有受到他更多的关注,随着年岁的增加,他越发感到世间万物如沧海一粟,渺小谁人知其名?短暂亦如瓶中花,倏忽一生如昙花一现,谁又能怨天地无情?既然如此,最不可辜负的便是他在一幅花鸟画上题的“好趁春晴连夜赏,雨使一春休”,对韶华的赞美与珍爱之情,溢于言表。

柳竞 《蜀山幽绝处》128cmx128cm,2022年

总的来看,柳竞的绘画是他在反思中不断超越自我,在自然的启示中完善自我,在中国绘画精神的指引下丰富自我、发现自我的感性显现。而今,他还在这条道路上不断求索,让我们对他抱以应有的期待。(文/黄波 侯新建)

来源:《美术观察》(2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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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9月11日 21:02